陈情

1

我是个丑孩子。

我很丑陋。


2

丑陋也是一种罪恶。

我丑到鲜花见了我宁可败坏也不愿意被折。丑到小河宁可干涸也不愿给我喝。丑到小鹿发狂撞断鹿角也不愿见我。丑到荆棘宁可枯萎也不愿意为我自残划破。

太丑了。我。

一个巫女举着灯，路过腐败坏臭的小溪。美丽的巫女带着丝绸斗篷，有着雪白如月的皮肤和鲜红如血的嘴唇。

巫女走过河，抬起我的下巴。

她说，你长得可长得真恶心啊。

巫女把我带回家。因为我长得太丑，夏天连虫子都会被我丑走。因为我长得太丑，她看着我胃口全无可以保持身材。因为我长得太丑，丑到衬托她美得倾国倾城无需镜子。因为我长得太丑，我必须为她卑微的劳作无怨无悔。因为我长得太丑，我必须对她言听计从卑躬屈膝。

有一天我忍受不了地跑了。


3

我在泥泞里求活。我在打骂中讨生。我在危险里苟且。我在鄙夷里幸存。

我开始长大。学会用其他东西掩盖自己。

我借口我有着从娘胎里带来的寻麻疹。母亲馈赠给我的疾病，让我无时无刻不得不带着面罩罩袍。我骗别人说我的嗓子曾被我父亲用火种烫坏，声音从此沙哑难听不堪。我说谎我的眼睛因为拯救幼猫被老鹰啄坏，从此目白无瞳宛如魔鬼。我欺诈我曾在火灾中救出纯真少女，以此解释我双手为何扭曲佝偻。

我被理解。怜悯。崇拜。敬仰。喜爱。钦慕。夸赞。传颂。

虚假的快乐中我被大家接纳。我的故事越来越响。我被纯洁的圣女带入金光璀璨的教堂。圣女告诉我，天堂欢迎我这样真善美的人，我受苦受难的心灵美得如同水晶。

很快，教会的势力越来越大。一个个丑恶的存在被驱逐，我带着厚重的黑罩袍，跟随圣女征战天下。美丽的圣女夸我骁勇，正如巫女一般诡计多端，深谙黑暗。




4

再次见到了真正的巫女。她被绑在火刑台上。丝质的斗篷不见了。漆黑的长发和雪白的皮肤还是很美。

我站在圣女边上，拉紧罩袍的面纱，一双丑陋的眼睛盯着巫女看。巫女吹了口气，我手一抖，面纱掉落在地上。圣女看到了我的真面目，失态大叫。

巫女说：你可真恶心。

对啊。我真丑。她还是这么想我。我想。

丑到圣女看我一眼纯洁的双眼都甘愿戳瞎，丑到所有看到我的人恐慌乱跑。丑到夸赞我的虚假之词全部变成真实的诋毁。丑到一切过去天花乱坠的经历被轻易全盘否定。丑到我连直立站起来以及和他人平等的资格也被全盘否定。

丑陋本来就是一种原罪。

处刑台上的绳索全部断裂。大火熊熊把一切烧成灰烬。

啊。

一切都好丑。



5

巫女断裂的头滚在我的脚边。被我碰到的瞬间，宁可瞬间枯萎成白骨，也不愿意被我触碰她原本漆黑的头发和雪白的皮肤。

抱着髑髅的我丑到可怕。哭泣的我也丑得恶心。

我真是个丑陋的人。